“特朗普国际和平繁荣之路”：一场斡旋背后的五国暗战 ...

▎8月8日，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和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在特朗普见证下签署和平协议。 图源：纽约时报
编者按
当地时间8月8日，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和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于美国白宫，在特朗普见证下草签了和平协议。根据相关声明，两国“终于创建了建立睦邻关系的条件”。而美国获得位于南高加索的“赞格祖尔走廊”的独家开发权，也引发了舆论高度关注。
特朗普的斡旋背后，除了“好大喜功”，还有什么样的“老谋深算”？这条短短43公里的“赞格祖尔走廊”，如何牵扯出绵长复杂的历史和地缘因素？五国暗战背景下，隐藏着什么样的结构性问题？《凤凰大参考》解读。
核心提要
1. 亚阿两国此番签订和平协议背后，固然有着特朗普对于“调停”乃至“诺贝尔和平奖”的喜好因素，但也和美国从中收获的利益不无相关。据报道，美国已从亚美尼亚手中获得通过其领土的“赞格祖尔走廊”99年的开发权，并准备将其转租给美国财团代为开发。
2.“赞格祖尔走廊”是一条人为设计的运输通道，总长约43公里。然而走廊虽短，牵扯到的历史因素和利益因素却是绵长复杂。该走廊的概念早已有之，随着2020年阿塞拜疆在土耳其支持下打赢纳卡战争而再次浮出水面。一旦走廊建成，势必会对当前的亚阿两国关系带来重大影响和冲击。
3.美国此次介入这一问题，意味着俄罗斯在南高加索地区的势力衰弱。但多年的积淀和地理因素也使俄方不会轻易退场。亚阿美俄土五国纠缠的背后，隐藏着一条“新亚欧大陆桥是否会出现”的结构性问题。但不论地理因素和运力因素多么重要，中方所坚持的“对话解决问题”带来的和平与稳定，才是一条最好的通路。

作者丨凤凰网国际特约作者 黎人恺

编辑丨赵榴娜 屈功泽

“特朗普国际和平繁荣之路”？
“这两个国家交战多年，造成数千人死亡。许多领导人曾试图结束战争，但均未成功——直到现在，多亏了特朗普。”特朗普在其自己掌控的社交媒体Truth Social中的说法，颇有些“居功自傲”的意味。
的确，在“维护世界和平”这件事上，特朗普最近“很忙”，无论是加沙、印巴、柬泰，还是此番的亚阿两国，我们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特朗普最终能否带来区域和平，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这次斡旋的背后，有一个细节值得关注。
根据Politico的报道，在此番亚阿两国达成和平协议，以及各自与美国签下进一步深化双边关系的协定之外，亚美尼亚已同意将“赞格祖尔走廊”的独家特殊开发权授予美国，为期99年。而美国会把“赞格祖尔走廊”转租给一个财团，该财团将在走廊沿线开采石油、建设铁路、天然气和光纤线路，并可能进行电力输送。

▎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与特朗普在华盛顿达成协议后握手。图源：美联社
早在7月初，美国驻土耳其大使汤姆·巴拉克就曾对媒体表示，可以让美国的私营企业租赁“赞格祖尔走廊”一百年。这种方案可以利用企业法律框架绕过领土僵局，为运输线路提供安全保障，同时允许亚美尼亚保持名义上的主权。当时，这一提议遭到了亚美尼亚方面的明确拒绝，不过仅仅一个月后，亚美尼亚的态度完完全全发生了转变。
看来，这一系列协议不仅仅是带来了“和平”，无论对于特朗普的个人功绩，还是美国的经济与战略利益，这次斡旋都带来了相当丰厚的成果。尽管美国的方案是否能成功落地依旧扑朔迷离，但特朗普还是在喜出望外之际给“赞格祖尔走廊”正式赐名“特朗普国际和平繁荣之路”(Trump Route for International Peace and Prosperity)。那么问题来了，这条所谓的“走廊”是何方神圣，为何如此牵动特朗普的心呢？

“赞格祖尔走廊”为何充满争议？

▎“赞格祖尔走廊”一旦建成，将通过亚美尼亚连接阿塞拜疆本土和飞地纳希切万的西部省份，并延伸至土耳其、中亚及更远地区。图源：法新社
“赞格祖尔走廊”是一条人为设计的运输通道，目前主流方案是起始于阿塞拜疆的东赞格祖尔，沿亚美尼亚与伊朗边境穿越亚美尼亚休尼克省，最终连接阿塞拜疆飞地纳希切万，总长约 43 公里。对于阿塞拜疆而言，“赞格祖尔走廊”具有重大战略意义，不仅能够打通本土与飞地的陆上运输通道，而且能够直接 促进欧洲和亚洲之间的贸易和过境，加速从中亚地区 通往 土耳其 直至 欧洲的货物 流动效率 。
2020年第二次纳卡战争，阿塞拜疆在土耳其的支持下战胜了亚美尼亚，之后亚阿两国在俄罗斯的斡旋下达成了停火协议，阿塞拜疆获得了纳卡地区的部分领土，同时俄罗斯派出维和部队进驻当时亚美尼亚本土与纳卡剩余地区连接的“拉钦走廊”，以保证交通。
此时此刻，连接阿塞拜疆与其飞地纳希切万的“赞格祖尔走廊”这一议程应运而生。该走廊本身并不是一个新概念，但在当时被提上议程，有着多方面的特殊因素：一方面，阿塞拜疆挟胜利之势，提出连接飞地的要求比较有把握，另一方面，亚美尼亚在自身需要与纳卡残余地区靠“拉钦走廊”联系的情况下，驳斥阿方这一要求有着一定的难度。

▎图中褐色条纹为拉钦走廊，杏黄色部分为亚美尼亚本土，浅黄色部分为2020年战争后还掌握在亚美尼亚人手中的纳卡地区。
事实上，早在1992年，土耳其就曾对当时的纳卡问题给出过解决方案，内容就是用阿塞拜疆的纳卡地区交换亚美尼亚的休尼克省，这一思路也有助于我们理解“赞格祖尔走廊”问题的出现。
无论如何，虽然亚美尼亚从未正式承认，但是“赞格祖尔走廊”问题在原则上被冲突各方接受了。但随着2022年俄罗斯开启对乌战争，无暇顾及南高加索之际，阿塞拜疆抓住机遇，于2023年完全收复纳卡全部领土。
这次冲突带来了一个颇为尴尬的结果，“拉钦走廊”对于亚美尼亚来说已经失去意义，亚美尼亚也不再有必要为“赞格祖尔走廊”问题妥协，因为“赞格祖尔走廊”所穿过的休尼克省，本就是亚美尼亚的合法领土。

▎2023年9月离开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亚美尼亚难民，战争导致约当地 10 万亚美尼亚人逃离。 图源：盖蒂图片社
在这种状态下，阿塞拜疆此前长期主张的“赞格祖尔走廊”“域外化”，完全不受亚美尼亚海关和边境管制是否还有合理性？
对此，相关专家对《凤凰大参考》解释道：“虽然亚美尼亚有和土耳其、阿塞拜疆实现关系正常化的诉求，以改变现在被封锁的地缘政治局面，但是‘赞格祖尔走廊’如果真正按照阿塞拜疆要求的方案去运营，肯定会损害亚美尼亚的主权。阿塞拜疆要求‘赞格祖尔走廊’不收税、不设签证，等于是完全脱离了亚美尼亚方面的主权管辖。因此‘赞格祖尔走廊’的性质在主权上是很模糊的。对于亚美尼亚来说，其实是有潜在的隐患。”

他进一步解释，“在阿塞拜疆国内，一直把‘赞格祖尔走廊’要通过的休尼克省，称为西赞格祖尔，跟阿塞拜疆国内的东赞格祖尔省是相对应的。所以，亚美尼亚一直认为阿塞拜疆对休尼克省有潜在的领土野心，它要借‘赞格祖尔走廊’来实现它的领土野心。所以，亚美尼亚一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让步。”
此前，根据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此前的预测，在亚阿两国陷入僵局的情况下，美国似乎是唯一可以助推重启谈判的力量。而“美国模式”，即通过一家商业公司对“赞格祖尔走廊”进行管理，或许会促使亚美尼亚接受。甚至有美国官员认为“也许特朗普总统甚至会因此获得诺贝尔和平奖”。而随着此番白宫里亚阿两国总统握手的其乐融融一幕，“赞格祖尔走廊”这一概念，应当是正式落地了。

专家：不能低估俄在南高加索的影响力
有热热闹闹就有冷冷清清，南高加索地区长期以来的“话事人”俄罗斯，在此番斡旋中似乎一直被排除在外。其实，细细追究，俄罗斯近期与亚阿两国的关系都分别出现了问题。
俄罗斯和阿塞拜疆之间近来风波不断，例如去年十二月底阿塞拜疆民航客机被俄军击落、俄罗斯特种部队对境内阿塞拜疆人暴力执法等事件，导致两国甚至直接取消了高层接触。一时间，阿塞拜疆国内反俄情绪高涨，对俄罗斯的批判甚至上升到“各民族的监狱”“殖民者”的程度。7月19日，阿利耶夫在第三届舒沙全球媒体论坛表示，阿塞拜疆打算向国际司法机构提交文件，进一步调查阿航坠机事件并向俄罗斯追责。

▎2024年12月25日，一架从巴库飞往俄罗斯车臣共和国首府格罗兹尼的阿塞拜疆航空客机在飞行途中坠毁。图源：美联社
对此，相关专家表示，在阿塞拜疆看来，普京虽然就误击事件进行了口头上的道歉，但是始终没有给出很明确的解决方案，比如说赔偿损失、惩治责任人。阿塞拜疆方面对此非常愤怒。最近发生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堡的针对阿塞拜疆人的暴力执法事件，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击落客机事件的余波。
而对于亚美尼亚而言，与俄罗斯的离心离德，从2023年纳卡战争失利之时就开始了。在俄罗斯无暇顾及纳卡局势的情况下，亚美尼亚输掉战争，陷入了土耳其、阿塞拜疆的地缘封锁，亚美尼亚多次指责俄罗斯未能提供安全保护，甚至一度宣布冻结与集安组织关系

▎2024年10月8日，普京在独联体峰会期间与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会面。图源：亚美尼亚外交部
但尽管亚阿两国与俄罗斯关系都趋于僵化，俄罗斯的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觑。某种意义上讲，阿塞拜疆与俄罗斯的关系急转直下，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俄罗斯并没有给予阿塞拜疆应有的尊重。在俄阿两国并不存在结构性矛盾的情况下，如果俄罗斯愿意正面回应阿塞拜疆的一系列要求，双边关系仍然有回暖的可能。
至于亚美尼亚，也不愿在地缘政治上与俄罗斯为敌，换言之，亚美尼亚并不具备足够的实力做出重大的战略转向。2024年独立记者瓦迪姆·杜布罗夫曾说：“普京和帕希尼扬（亚美尼亚总理）都明白，两国关系很大程度建立在战略联盟的神话之上。对帕希尼扬而言，延续幻想毫无意义，但也无需破坏关系。克里姆林宫则深知，亚美尼亚要真正转向西方——而非仅仅停留在口头上——就需要进行大规模的内部改革，而帕希尼扬似乎无力实施。”
总体而言，纳卡问题在过去是俄罗斯干预南高加索地区的重要抓手。而随着纳卡战争的结束，俄罗斯深陷对乌战事，这个抓手就不再有效了，但俄罗斯介入这个地区还有别的渠道。俄罗斯与南高加索各国家执政党之间有密切的关系，也存在密切的经济联系。尽管俄罗斯在南高加索的存在的确有所降低，但目前来看还不能过于低估。

“赞格祖尔走廊”对于域外国家有何战略意义？
早在“赞格祖尔走廊”被提出之前，2008年，土耳其已经对跨里海国际运输路线进行了构想即中间走廊（Middle Corridor)，连接中国、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土耳其。其中的核心线路是穿越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土耳其的巴库-第比利斯-卡尔斯铁路（BTK铁路），于2017年全线通车。随着俄乌冲突爆发，中欧班列北线运输受阻，中间走廊顺势成为了“亚欧大陆桥”的一个重要的替代方案，可以使中国与中亚、欧洲的贸易路线多样化。
目前，通过BTK铁路的货物运输需要穿越250公里的格鲁吉亚领土，若长约43公里的“赞格祖尔走廊”打通，从阿塞拜疆通往土耳其的陆上运输通道将大大缩短。而根据相关资料，BTK铁路运力目前已经到达上限。换言之，打通“赞格祖尔走廊”的焦虑背后，也有着一层当前局势下如何保证亚欧陆路通畅的结构性考虑。

▎2024年5月，阿塞拜疆铁路公司运营的列车行驶在巴库-第比利斯-卡尔斯铁路的格鲁吉亚路段。图源：阿塞拜疆铁路公司
不过，在亚阿美俄土五国暗战之下，这条通路的风险也值得掂量。特朗普的斡旋使得美国势力进入该走廊。但随着俄乌战事逐渐长期化，俄罗斯势力的回归也需要注意。此前，俄罗斯国际问题专家科尔图诺夫曾对《凤凰大参考》表示，一旦俄乌之间“尘埃落定”，俄罗斯将有能力重新在中东、高加索等地区推行更为积极的战略。
而在五国之外，区域内其他国家的态度也非常微妙，当地时间9日，伊朗最高领袖外事顾问韦拉亚提称，这条走廊不会“成为特朗普的专属通道，而会是特朗普雇佣兵的葬身之地”。政治立场上近来逐渐亲俄的格鲁吉亚，自然也不会对美国势力的介入发表积极意见。
总而言之，诸国暗战之下，和平和稳定才是最有保障的通路，正如此前时任中国驻亚美尼亚临时代办陈明在采访中表示的那样：“中国坚定地尊重亚美尼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都是中国的友好伙伴，我们认为所有争端都应通过政治对话解决。”希望这条串起多国的暗战之路，能够最终走向一个和平和理解的光明结局。